这天下午安露弥依旧待在吉恩家里,帮忙打扫卫生,洗大家的衣服,而米歇尔和小爱待在她的房间里,为她念童话书,安露弥得空了就来找他们玩,三个人互相聊天打趣,简单又温情的生活让他深感充实。期间米歇尔在楼下和其他孩子碰面时,有鼓起勇气主动打招呼,或许是因为他跟安露弥和小爱的关系越来越好,原本不太待见他的几个孩子对他的态度也逐渐缓和了。如今米歇尔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缓慢的向前迈进,尽管微弱,他确实有所改变。他认为现在这种生活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米歇尔在一天半夜被毫无征兆降下的细雨吵醒,四叠半的储物间里潮湿阴冷,他呼出的气都清晰可见,那一夜他没有睡着,盯着深邃黑暗的天花板倾听拍打在房檐上渐强的雨滴声,思绪又回到了和伙伴们在集中营一起生活的日子。
他们身为诺以该尹,生来就遭到剥削和歧视,那时他还从未设想过自己的人生会发生如此大幅度的变化,他现在不必为了在帝国人的桎梏之下求得生存而疲于奔命,毫无疑问现在的生活对他来说是幸福的,但他又隐约觉得自己和这份幸福不相称。他的伙伴们都因某种事物不得不顽强地苟活在世上,即便面对单凭意志根本无法撼动的严峻现实,哪怕姿态丑陋,如魔鬼般咆哮着,也坚信不管怎样都得活下去。他们都有那种即便伤害他人,放弃底线,也依然想得到某物的强烈憧憬。
可是怀揣梦想的海娜尔受尽屈辱死在了迈向明天的道路上,出卖他们的莱特也不得善终,但他也有渴望见父亲一面的愿望。
只有米歇尔自己,在曾经空虚漫长的时光中没有任何期待,当海娜尔提出逃跑时压根就不觉得自己能成功,只希望在合适的时刻以一种潇洒的方式替他们死去。
结果却讽刺无比,追寻希望的人被无情践踏,痛恨自己生命的人却得以苟全性命。
海娜尔和他约定如果谁活下来就要代替死者去一睹外面的世界,如今已然成为魔咒颓废了米歇尔的灵魂,每当他为了逃避这份压迫在心灵上的重担时,海娜尔的遗骸,莱特的项链都会提醒他自己真正的使命,完成她的遗愿,将她葬在有海的地方就是他人生中最后的目标,莱特虽然没有托付米歇尔什么,但他还是笃定自己得为逝者负担些什么,所以才把项链继续留在身边,即便这会让他每每想起时内心就五味杂陈。
少年侧躺在床上思及这一切,内心再次变得空洞起来,他不禁感到疑惑,难道现在幸福的感觉不过是昧着良心躲避现实的幻觉吗?说到底他就不觉得自己和安露弥她们是一种人,只是待在她们身边无地自容的愧疚感就会悄悄爬上心头。连他自己都觉得悲哀,迈向崭新的人生的途中又因为自我怀疑关上了那扇已经打开的门。
一周之后,雨季到了。据安露弥说,今年的雨季来得比以往都要早,很多人都措手不及,南方的雨季大概会持续3个月,基本每天都会下,降雨量也会越来越大,因为他们的镇子很贫穷,在水利方面做得很差劲,往年雨季都会形成洪涝害得不少家庭被大水淹没,这让米歇尔十分担忧。于是他最近开始自发和吉恩先生以及其他男孩子们做防洪工程,上午冒着小雨爬上屋顶对结构薄弱的位置进行补强,在漏雨的位置放好水桶和木盆乘接,下午在在屋子周围挖掘排水的通道以防随时都有可能降临的暴雨把水淹到屋子里。他有问过安露弥需不需要他来给她帮把手,为他家做防雨的准备,她却一口回绝了。她似乎根本就不打算做防雨的准备,原来她家的情况比吉恩家好一些,不用为结构补强。这几天得空的时候米歇尔还有去安露弥家拜访,他经常看见她一个人坐在偌大寂寥的屋子里托着腮对慈爱之神的铜像发呆,这种时候她的背影就显得尤为落寞,就像在以前他偶尔就会从她身上感受到的不协调感一样,表面活泼爱笑的她有时也会流露出截然相反的一面。他不清楚安露弥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也从来没有问过,每当她发觉他的到来时又会重新换上一副看起来无忧无虑的笑脸。
至于宫城医生,他在前几日也有来拜访他们,检查小爱的病情,和她坐在一起温柔地问她近况并表示关心,就像和米歇尔安露弥他们在一起时一样,小爱也很喜欢和他说话。宫城医生的工作还很繁忙,他在照看小爱后又返回了落艮村。米歇尔听他说,在他到来的前几日有大量魔物袭击那个村庄,造成了多人重伤,其中还有老弱妇孺,村民们无力负担治疗魔法的花费,所以才请了作为附近唯一的医生的他,可惜尽管他有全力以赴还是没能挽回一些伤者的性命,让他痛心不已。
米歇尔和安露弥又这样平淡无奇地度过了几天,然后在某一个瓢泼大雨的傍晚,吉恩家的门突然被一个腹部包扎着绷带的男人扣响。
来者是宫城医生,他带来一个坏消息。
落艮村被毁了。
早先袭击过他们的魔物在前天的夜晚趁着雷雨大作,所有人都睡下的时候突袭了村子,兴许是受到血腥味刺激,它们先挑伤者下手,将那些毫无还手之力的可怜人一一撕碎,宫城医生虽然有反抗却无力救下任何一个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受伤的老人和小孩被屠戮殆尽,他自己也受了重伤,幸好得到村民的救助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这一次的袭击对那个原本就没有什么自保能力的小村庄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三十来人在当晚就被杀害,剩余的数十人也在逃跑的路上被魔物追击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只余下七人幸存,因为前往马塔尼斯的路已经被魔物们封锁,宫城医生只好向着相反的方向带他们来哈托斯菲尔德求助,请求庇护,顺便为即将到来这座小镇的威胁做出警告。
当天晚上,镇长在教堂里召开了会议,打算就来到镇上避难的落艮村村民和有可能正朝着镇子追来的魔物跟镇民们商讨对策。镇上大大小小的商铺老板,德高望重的老人,亦或是妇女跟儿童都在这里齐聚一堂,把教堂挤得摩肩接踵,一开始所有人都为这平日难得一见的大集会感到兴奋,各自聊着家常,有说有笑,热闹得如同过节,从镇长口中得知情况后,不安又以惊人的速度在人群中扩散。
“不能让他们待在镇上!那些魔物肯定会顺着血气找上门来的!”
“把他们赶出去!”
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抗议,觉得落艮村的幸存者一定会给哈托斯菲尔德带来灾祸。
“现在是雨季啊,他们当中也有小孩和妇女,在外面一定活不下来的。”
“那关我什么事?你家就没有老人和小孩吗?要是魔物闯进来了,你负责吗?”
“再说了雨季害得庄稼都被淹没,田里没任何收成,我们自己都吃不饱,哪有闲钱养这些人。”
“就是!”
“大家静一静..”镇长看着台下吵成一锅粥的场面无奈地扶额。
这时宫城医生走上台,站在镇长身边向他低声说了些什么,镇长会意后立马拍手示意大家安静,说道,“你们听听宫城医生是怎么说的吧。”
人们听到宫城医生要发言原本吵得不可开交的人们一个个都安静了下来。
“希望大家先听我说,好吗?你们都误会了一点,我并不是要他们一直留在镇上,大多数人可能都不清楚,这些幸存者全部都是伤员,我们真的就是很侥幸才从魔物的口中幸存下来的,其中还有两个伤得很重,情况刻不容缓,现在就需要治疗,已经无力再长途跋涉了,你们也知道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已经受伤的他们根本不可能在这种天气活下去。”
宫城医生满脸憔悴,一只手捂着肚子上的伤口,重重地弯下了腰。
“我发誓从没想过要给镇子带来麻烦,还有带他们来镇上是我的个人决定,和那些人无关,请大家不要责备他们,他们都是无辜的受害者。”
“我恳请各位给我救治他们的时间。”他说,“拜托了。”
宫城医生说着把腰弯得更下了,台下的人却又开始躁动不安。
“没得商量,即便是对我们有恩的医生你也不行!”
“魔物要是在这种节点上过来,大家根本就没地方跑啊。”
“应该把那些人拖到山里去,把魔物引开!”
“对!就是啊!”
宫城医生听到这些话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面对台下起哄的人群茫然无措,还想劝导大家几句,却被群情激愤的人群的抱怨声淹没。
有人开始变得怒不可遏,有人面带恐惧,就在大家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从一开始就保持沉默的安露弥再也无法坐视不管,她松开了握着米歇尔的手,愤愤地冲上讲台,嘭地一脚踹倒了石雕的讲台,发出震撼整个教堂的巨大声响,把一旁的镇长和宫城医生惊得说不出话来,此刻,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这个粉头发的卡雷斯少女身上。
“你们都他妈的是冷血动物吗?啊?”她桃红色的眸子怒瞪着台下的人群,对着他们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堵住了嘴。
“这里没你说..”
“闭上你的嘴!”她立刻伸出手指着想要打断她的人,视线扫到那人的时候竟把人家吓得不敢吭声。
安露弥深吸了一口气,把耷拉在鬓角的发丝向后一甩,环视了一圈面台下的人潮,挺直了腰背,攥紧了小拳头,扯着嗓子对大家喷溅唾沫星子,“啊,我知道,你们现在都不想帮助他们,就是因为害怕他们把魔物引过来是吧,一个个都怕得要死对吧?然后还想用人家的牺牲换取自己苟活,我没说错吧。”
一些人听到这话羞愧地低下了头,有人面露难色,开始交头接耳。
“你们这样..真是让我恶心地想吐!亏你们还是人,竟然这么自私,真让我大开眼界啊,我想问问你们,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我们又不是真心想害他们的啊,在这种时候换做他们肯定也会这么做的,说不定还会比我们更过分。”
“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别人怎么做跟你有关系吗?难道他人行恶,你就也可以做了吗?啊?”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如果!那些都是假设,我们现在面对的问题就是现实,就是刻不容缓的,现在不团结以后就更没有机会。”
“落艮村的人都是外人,要团结也轮不到和他们一起。”
“我说你们难道忘了去年的雨季是怎么过的了?洪水把镇子淹了一半,多少户人家的房子被冲烂,要不是落艮村和周边的村子帮忙,你们现在哪还能有住的地方?在那之后又爆发了大流感,若不是宫城医生帮助大家渡过难关,不想想会死多少人?你们现在看着宫城医生的脸,然后告诉我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恩人的吗?”
安露弥提到的都是真切发生过的事实,所有人都无言以对。
米歇尔听她说过,哈托斯菲尔德去年很不好过,又是流感又是洪水,对镇子的打击严重到了无法靠自行克服,所幸受到了周边的村民和宫城医生不计代价的帮忙才勉强从混乱中挺了过来,宫城医生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受到全镇人尊敬的。
“她说的对,可是..”
“咱们应该帮他们吧,毕竟人家以前也为咱们做过不少事..”
就在一部分人改变风口时,有人唱了反调,说话的是个一脸横肉的中年卡雷斯人。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也不想想咱们镇子有能力抵御魔物的进攻吗?咱们的北面就是逐渐逼近的帝国军队,能往哪里逃?你就少在这里大言不惭了,咱们就应该拿那些人当诱饵,反正他们身上都有伤,又不能为成为劳动力。”他指着安露弥,激动得面颊泛红。
“是吗?呵呵呵..那你有上过战场吗?你有为了保护他人挺身而出过吗?你又不少胳膊少腿的,我妈妈比你还年轻,她可是为了保护这个国家牺牲了自己啊..就是因为像你这样自私的混账太多了咱们才一直打不赢仗的,她就不该..为你这种渣滓而战!”安露弥吼得声嘶力竭,肩膀和瞳孔都在微微抖动。
男人被她吼得有些发懵,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众人的视线都围着他,害得他又羞又恼,随即对安露弥说道,“我记得你是西蓧家的孩子是吧,怪不得嘴这么脏呢,真是没教养..你那自杀的窝囊老爸也是一样,只有嘴上功夫厉害,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唉声叹气的,什么都不会做。”他说这话时扬起嘴角,眉眼戏谑地上下瞟着安露弥。
“不过你妈倒是个美人呀,不知道是被你爸灌了什么汤才搞到手的,真让人羡慕,亏你还生了一副和她一样漂亮的小嘴,可惜了呀,我看真应该让人好好搞一搞你这张嘴。”
“你敢再说我家人一遍试试。”
安露弥绷着脸沉声说道,牙咬得咯吱作响,就在准备爆发时被米歇尔拉住了手,把她向后拉了一把,跟他上来的还有吉恩和他家的孩子们。
“给老子把嘴放干净点,你再敢对我姐姐梅薇丝和姐夫出言不逊看我收拾不收拾你。”吉恩挡在她面前指着他的脸。
“就是!不许你欺负安露弥姐姐!”跟在他背后辻谷喊道。
“向她道歉!你这人渣!”
“自私鬼!”其他孩子也一起起哄。
孩子们的叫骂声和嘘声充斥在整个教堂里,男人还想反击但都被他们呛了回去,周围也有不少人看不惯他的做法,从他身边慢慢远离,对着他小声指指点点,气得男人吹胡子瞪眼。
米歇尔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从安露弥背后把她紧紧抱住,任由她小声哭泣着,低着头浑身发抖。
“好了,停,都停一下,都闹够了吧。”一位穿着得体腰板直挺的白头发老瓦伊拓人走上了讲台中央,他举手投足都像绅士一般。
“在神明大人的教堂里大放厥词,还展露出自私的嘴脸,你们不觉得羞耻吗?”
“我同意这个小姑娘说的,虽然她表现得太激动了,不过她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团结,没错,正是因为在非常时期里我们才应该团结起来,过去咱们可以和别的村的人们一起共度时艰,今天就也一样可以,况且咱们还欠着人家,就别整那些出卖别人的龌龊事了好吗?”
“而且,魔物也不像一般的野兽,他们是有智慧的,你看他们为什么不去马塔尼斯的城墙和卫兵那里碰壁?就是专挑挑软柿子捏啊,只袭击那些贫穷又没有守卫的村庄,从被毁的几个村子来看,哈托斯菲尔德就在他们前进的路线上,咱们迟早要被攻击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而魔物的行进路线和大雨正好阻碍了咱们向周边的大城市求助,时间和环境上都不允许,所以抛弃那些人更是没有意义。”
“这..这该怎么办啊?”
“怎么这样..难道要我们扔下镇子逃吗?”台下的人们议论纷纷。
“我身为咱们镇商会的会长,在此向镇长提议。”白发的老绅士清了清嗓子,转向一旁的镇长,对他说道,“既然向马塔尼斯求助是不可能了,我们就只能靠自己了,所以我提议咱们镇的猎人和会用剑的男人们都武装起来,提起做好防御战的准备,同时向周边的冒险者发布援助委托,大家意下如何?”
“我同意。”镇子站出来说道。
“好像没别的办法了..既然镇长都这么说了..”
“我没意见。”男人和女人们交头接耳,彼此议论纷纷,但没人敢站出来,也没有人敢反驳。
“好,好,那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呢,小姑娘?”
他看向安露弥,她此刻已经平复了许多。
“我同意您说的。”少女重新回到了讲台中央,她说,“谢谢您为我说话,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我问大家,你们就甘愿在危险面前逃避吗,如果你有能力却因为胆怯选择让别人替你流血替你战斗,那谁来保护你重要的人呢?”
“告诉你们好了,我会去战斗的,尽管我比你们年纪小得多,力气也没多少,但我会去的,不为别的,就为了我珍视的家人和朋友。你们有谁有能力还不甘心的话就和我一起站出来吧,那些胆小的家伙就好好躲在我们身后看好了。”安露弥面对着一双双充满不安的眼睛没有丝毫畏惧,昂起脑袋,把手放在胸口慷慨其词,在米歇尔眼里是如此的闪耀,以至于让他心驰神往。
“如果都这样还没人愿意站出来的话,米歇尔,来。”她回身招呼他,然后掏出冒险公会的徽章,对台下的人们说道,“我们就是冒险者,队伍名叫汀莱蒂尔,好好记住我们的名字,来委托我们吧,我和米歇尔会代替你们这些软蛋战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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